1940年,德国军人把一名波兰女子送到慰安所,把她双腿捆绑在凳子上,接着在她的面前摆放了一张镜,她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……镜子的裂痕像条蜈蚣,爬过玛利亚的脸。她看着镜中自己凌乱的金发,想起父亲面包店的玻璃窗,阳光照在刚出炉的长棍面包上,也照在她扎着缎带的辫子上。那时她总爱在玻璃窗前转圈,看辫子甩出的弧线,像极了母亲晾在绳子上的蓝印花布。德军踹开面包店门的那天,面粉袋被刺刀划破,白花花的粉雾漫了满屋。父亲举着擀面杖挡在她身前,喊着“玛利亚快跑”,声音被枪声砸得粉碎。她从后巷溜走时,怀里还揣着块没烤好的面团,温热的,像父亲的手掌。后来在慰安所的木板床上,她总在夜里摸自己的肚子,那里曾藏着那块面团,现在只剩下空洞的饥饿。镜子里的膝盖在流血。玛利亚数着镜中德军皮靴上的铜扣,想起弟弟的生日鞋,母亲用碎布拼的鞋面,铜扣是从旧大衣上拆的。有次弟弟穿着新鞋在维斯瓦河边跑,鞋跟掉了,她蹲在鹅卵石上帮他钉,河水漫过脚踝,凉丝丝的。此刻德军的皮靴踩在她的影子上,把那些温暖的记忆碾成了泥。1943年的雪落在慰安所的铁窗上,像撒了把盐。玛利亚透过窗缝看见德军在广场上枪决抵抗者,其中有个穿面包师围裙的身影,让她突然想起父亲揉面时鼓起的小臂。那天她开始绝食,直到看守扔给她半块黑面包,面包上的霉斑像朵腐烂的花。这是父亲面包店绝不会有的东西,他总说“面包要新鲜,就像人要活得体面”。镜子被打碎的那天,苏联红军的炮弹落在了街角。德军慌乱地往卡车里塞女人,玛利亚趁乱捡起块镜片,划破了看守的脸。她跑过燃烧的街道,看见父亲面包店的招牌还挂着,只是“玛利亚面包房”的字样被改成了“德军食堂”,油漆剥落处,还能看见她小时候用粉笔写的歪歪扭扭的“家”。难民营的帐篷里,玛利亚用碎镜片拼出半张脸。隔壁床的姑娘说她曾是教师,现在每天教大家认字,在地上写“自由”“和平”。玛利亚学着写自己的名字,笔尖在泥地上划得很深,像要刻进骨头里。有天红十字会的人来,给她们发新衣服,她选了件蓝布裙,像母亲当年最喜欢的那件,只是没有蓝印花布的纹路。1946年春天,玛利亚在维斯瓦河边找到弟弟。他穿着过大的军装,正在给纪念碑献花,花瓣是用彩纸剪的,像极了面包店里的糖花。弟弟说母亲在1944年病死了,临终前总摸着床底下的面粉袋,里面藏着给她留的一缕头发。玛利亚抱着弟弟蹲在河边,河水倒映着两个消瘦的影子,像两面破碎的镜子,终于拼回了完整的光。多年后,玛利亚在面包店的废墟上种了丛玫瑰。每年花开时,她会摘一朵放在纪念碑前。那里刻着所有慰安妇的名字,其中有个空白处,她用口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。